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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节.底层

第五节.底层 (第2/2页)
  
  剎那的打斗声吸引了更多敌人,后头的活尸居民从各处涌入,多到我无法细数,其中有的断了手臂、有的缺了大腿,穿着破布的它们有老有小,盲目地追着声音而来。再过一会儿,它们就要看到我了,到时肯定又是一场灾难,远比在教区的状况还要严重,因为当中有不少活尸拿着足以称作武器的东西。
  
  (呼--喀兹!)
  
  这到提醒了我,应该找面恰当的盾牌当掩护才行。亚斯特拉的风筝盾特别有名,轻巧又坚固,大伙都非常喜欢那些骑士国出产的玩意儿,它们就是懂得怎么制造好东西,相对来讲,塔卡利纳的技术好,但装备就是不合手。
  
  (锵!锵喀!)
  
  嘿……别想打我手臂的主意!当然,如果有时间的话,我也愿意与你们一谈人生忧愁,可惜不是现在。
  
  ("啊啊……火焰啊……。")("……你在哪?……。")("食物啊……已经没有食物了……。")("……我在哪?在哪?")
  
  好吧,这下可真热闹了,周遭的地下居民们正慢慢靠拢,迭罗汉似地从拱窗与断墙爬了上来,我现在得想个新法子才行,最好能一次搞定的好方法……那就试试看吧,女商人推荐的骷髅头有没有她所讲的这么有效。
  
  不过冷静一看,它们的数量又比我当初想象的少,至少对一座慢慢遭不死腐化的城镇来说,这里的人显得太少了些,少得我还有余力脱逃;不过我在捡起地上的火把时,突然一棍袭来将我打个正着……该死!我得赶紧找了个适当的地方跳下去--但脚一离地,那些活尸便躁动不已、逐猎物而转向,它们的步伐缓慢而迷惘,时快时慢的让人无法捉摸,可是要不了多久之后,它们肯定会一拥而上,像海浪一样扑向我。海浪?真亏我能想出这种形容词,说是海浪再恰当不过了。
  
  「但海花的下场是成为泡沫,朋友。」这阵喃语彷佛他人借助我的口所吐出的,跟着牙与血一同落到了地上。
  
  现在那些就是全部了吗?最好是这样……很好,追着它吧!这可是我刚买来的新货喔!
  
  (砰咚!……砰咚!砰咚!……)
  
  天知道我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头盖骨?而且其实更本就不需要扔这么多,对吧?但那位商人也提供任何使用解说,要是发生了什么疏失可就麻烦了。算了,管它的,能用就用吧。
  
  (砰咚!砰咚!……)
  
  五颗头盖骨,渗着青火的它们于地上应声粉碎,一阵魂火散开,而后消失于空中成了诱饵,勾引着活尸们逐香而去,惶恐地争夺那些不存在的灵魂。同时,趁着短暂的空档,我找出了一直没机会使用过的火焰壶。
  
  (……咻呼----……咚轰轰!轰隆!轰轰隆!)
  
  它们的威力之大、数尺之外仍能感受到爆破的震撼。我看见那些居民在挣扎,火焰爬上了它们的衣料,风干的皮肉成了燃柴,剎那的光辉让底层顿时热闹了起来,然而踱步与哀嚎交织交错,那团篝火虽然炙热,却让我不禁寒颤。我烧死了它们,亲眼见证火药与硫磺沾在活尸身上、火焰让它蜷缩的模样,那画面令我恶心,但我仍强迫自己看下去,直到自己亲手将其中几个顽强残喘的敌人杀死……我吐了出来,明明腹中没有任何东西,但仍吐了一地。
  
  真奇怪,明明打斗都开始了,为什么没更多活尸过来?接连我大喊又几声,然而除了回音之外一无所获。都去哪了?难道这就是所有的人吗?犹豫让我踌躇不前,直到我战战兢兢地将平台的死角都检查一遍后,双脚才催促着自己赶紧离开,往下一层走去。
  
  火把切出了一个圆形,我深藏其中,依赖着火炬的光与热;它永远燃烧着,我明白,但那东西跟不死院的火焰不一样,是真实存在的能量,有几次我想伸手触摸都让灼热所逼退。但后来我也不再思考它的本质,毕竟思考罗德兰的法则是一件愚蠢的事,不如把心思放在脚下的路径还更有意义些。
  
  (咚!咚吺!咚吺!咚吺!……)
  
  那又是什么声音?下方传来了充满节奏的响声,似乎是厨子的菜刀在作祟,同时间我也听见了些许异声,彷佛柴烧、水滚。探头一看,原来真是个厨师在那,巨大壮硕的它穿着肮脏的围裙、头上罩着一个麻布袋,那家伙在工作台前剁着奇怪的肉块……哈哈,看来谜底揭晓了,难怪这里的活尸剩的不多,我想大概都进了某些大汉们的肚子里了吧?真是个人吃人的世界,唉,就别打扰他的兴致了吧,反正这里多的是路能走。
  
  (咚!咚吺!咚吺!咚吺!……)
  
  听得我都饿了。好饿。
  
  (咚!咚吺!咚吺!咚吺!……)
  
  讨厌的声音……我多久没吃东西了?
  
  (咚!咚吺!咚吺!咚吺!……)
  
  要是有碗菜汤的话……
  
  (咚!咚吺!咚吺!咚吺!……)
  
  好饿……哈哈……好饿……快饿死了……
  
  (咚!咚吺!咚吺!咚吺!……)
  
  好饿……
  
  ---
  
  "你数过我们在这困了多久了吗?"我问。
  
  "不,我没这么无聊。"前辈回答。
  
  "你记得你曾经饿过多久没吃东西吗?三天?一个礼拜?"
  
  他拍拍肚子,双眼直盯着城塞远方的森林。"你饿过多久、我就饿过多久。"
  
  "但我肯定你没经历过那次饥荒,当时城里死了好多人,我甚至以为那地方就要这样完了。"
  
  "真可惜你没死在那。"
  
  我知道那是他的玩笑话,可是我并不喜欢前辈在这种事情上展现他的幽默感。"是,多亏了善良的索尔隆德之女,卑微的弗雷米莫人没有死在那。哈哈,我这么讲你开心了吗?"
  
  "是,很开心。"
  
  可恶,他就不能偶尔示弱一次吗?"好吧,总之我想说,要是围城将持续到下个月,我敢打赌你一定会是第一个因为撑不住而饿死的家伙,因为我挨过的饿比你还多还长!"
  
  "喔?"
  
  此时肚子里传来了一阵隆隆巨响,我猜我是输了。"好吧,当我没说话。"
  
  那是补给线中断后的第二个月,这个小据点里的粮食已濒临枯竭,而纵使有水、但也是被污染的水源;但多亏了一阵冬雨,我们的命又得以残喘,不过伴随着阴雨而来的是却寒冷与疾病,整个城塞一片狼藉,让死亡所垄罩。
  
  由远行者梅森带领的军团在此奄奄一息,然而我们仍未举旗投降,只是一昧的固守此地,不让雇主之敌越界一步……这段无奈得期间,我们每天都在做些无聊的事,不管是对着周遭侦查的敌兵丢秽物、或者在骂些蠢话,大伙想尽法子苦中作乐;而墙内的状况就更无聊了,那里还留了一些普通人,我们这些杂牌军只能跟他们干瞪眼,除了试图响应那些人的求助之外,其余的什么都不能做。多亏了梅森"葛温妮雅"般的心肠,弄到最后大伙还得充当保姆才行。唉,都快没力气握剑了,我们竟然得照顾着那群倒霉的家伙……真是崇高的使命……大概吧。
  
  然后日复一日,死于疾病的人越来越多,远比饿死的还要多,堆在下风处的它们再冬雨中仍持续着缓慢的腐烂,最终成了另一波灾难的源头。所幸这场混乱只持续到春天,接着后方的援军奇迹似地突破重围,一脚踢开了我们的困境。然而在救援抵达之前,有些事情逐渐失控了;也许那也称不上是失控,因为最疯狂的日子早就过了,只是有些人再也受不了饥饿,于是开始打起了尸体的主意。包括我在内。
  
  但我最后却依旧没有参与那场行动,因为道德上的恐惧令我不敢恣意妄为;另一方面,我则不敢跨过前辈的基准,他像个拒马一样挡在那,将我与疯狂划清界线。于是我只是看着,并感受着空无的肠胃如何绞痛、身躯又如何颤抖……我认输了,前辈,现在我好想吃点东西……泥土已经无法满足我了……。
  
  好饿……
  
  ---
  
  ……
  
  ---
  
  「拜托,请别吃我,我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好吃!」
  
  你是谁?「呜……吼啊--!」。老天爷,我怎么了?「呜吼……呜……我、我的声音……咳咳!咳咳咳咳!」
  
  谁能告诉我,我这又是到哪了?
  
  一回过神,我人已站在这处仓库似的大房间里,此时手中的火把早已不知去向,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破损的麻布袋。这是谁的东西?我问你,这到底是什么?
  
  「喔……谢谢,我知道我早该猜到你已经解决了我们的大危机……但拜托,我对那些厨子们的遗物没兴趣。」那位被困在桶子里的男人回答。他穿得一身的破布衣料,看起来只比居住在此的活尸还好上一些。
  
  「厨子们……对,是的,那些可爱的小厨子……呜呜!」--我感到一阵恶心,然而这次窜出喉咙不再只有胃液,其中还包括了一团团生虫的肉块与糜烂物,馊味直窜脑门……呜呕……鼻子里也跑出东西了……
  
  我不想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什么东西,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。先生,让我们忘掉刚才发生的事情吧--一切重新来过!也许我再从外头走进来一次也未尝不是件好事,然后再说点毫无意义的小谎、假称自己不小心犯了风寒……没错,因为疾病,就是它!毕竟这里多的是让人不舒服的事情,我就是因此才失常的……拜托,得了吧!真是个烂理由!
  
  你现在躲在门外是想做什么?别装了,你就是吃了那些鬼东西,你太饿了、饿到饥不择食,但不死人怎么会需要吃东西呢?也许这又是一个我所不晓得的秘密也说不定。
  
  唉,好吧,大天才,已经没时间了,现在让我们正式来过。
  
  首先我从外头走进来--然后……就是现在,打招呼。「嘿,你好,我是不死人。」
  
  「哦……嘿,你好,我也是不死人。」那位先生回答的有些困惑。当然,我也很困惑自己为什么样说出这种蠢话。
  
  「你,被抓来这?」无论如何,我要先发制人,先生,发言权在我,「你怎么进来的?哼?」
  
  「嗯……从门口?」他回答:「不,不应该这么讲,老实说我不算是从"门口",因为那锁着。」
  
  「那么?」
  
  「那你又是从哪进来的?」可恶,他反击了。
  
  「门口,」这话一点都不假,「我把它打开了。」
  
  「打开了?你?哈哈哈--……喔,老天爷,我的朋友,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!哈哈哈哈--。」
  
  他的笑声慵懒而平和,那个人感觉起来总是不慌不忙,那份平稳让我也不由地笑了出来。但到头来,我却始终说不出发笑的原因,也许是被此刻的怪异给弄昏头了吧?紧张一离去,蓄积的情绪就一拥而上,此时我也不想管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笑了。
  
  等这阵混乱告一段落,我这才想到要上前替那位困在木箱堆后的先生解围。这种是我做的得心应手,几乎都成了习惯了,可是没有疑问的救援可是第一次,我根本不用问他到底是怎样倒霉才会沦落此地,毕竟事实很明显,那位先生被关在这唯一的理由就是要被当成食材。
  
  他被绑在木桶里,像个木头一样被直挺挺地塞在那。老实说,这德性也太滑稽了,这路上我好像还见过不少这样子的尸体。
  
  「谢谢你,多亏了你我才没被吃掉……呜喔喔--」在扛他出来的途中,那位先生发出了一声惊呼,不过脚一踏到地面,他马上就恢复镇定了,「呼,没事,我可以的。」
  
  「希望如此。」
  
  这时他探头看了一下远处的房门口,盯着火炬照出的黑暗,似乎在担心厨子会跑回来一样。「……呜呼,看来已经没事了。唉,被活生生抓去做料理……光是想象就觉得可怕……我真的非常地感谢你,朋友。」
  
  「你的谢谢太多了,先生。」
  
  「我是大沼的劳伦狄斯,无论如何,这份恩情我一定会回报的。」
  
  「不用回报也罢,劳伦狄斯,」我擦去嘴边的秽物,看到那位仁兄没事了,我想我也没理由继续待着,「我不值得你的回报。好了,你应该知道回去路吧?那我就不送你了。」
  
  此时劳伦狄斯从腰包中掏出了一片叶子放入嘴巴咀嚼。那东西细长且干燥,看起来不像绿叶草,也许那是大沼地方的特产也说不定。「嗯?那你呢?」
  
  「我要往下走。」
  
  「哇,我从没想过有咒术师以外的人会想下去呢……你可真是奇怪,陌生人。」
  
  「随你怎么说,总之我得下去。」
  
  他脸上露出些许笑容,接着说:「烈火般的斗志,朋友,你的意志与你的灵魂一样强大。」
  
  「怎样都好。」说着说着,我就朝着外面过去,将那位先生给留在后头。不过我看到外头伸手不见五指,便想要把门边的火炬给借走,可是这么一来,就得换劳伦狄斯摸黑了,于是我回头问他:「嘿,老兄,我想前面将会黑上好一阵子,不如就一起走吧,至少得让我们再找一只火把才行。」
  
  「呦,别担心,」话说到一半,他半举的手中突然渗出了橘红色的光辉,等我仔细观察后才明白,那是团油灯般稳定的火苗,「我们这些人最擅长紧急应变了。」
  
  真是个好家伙,我不讨厌这样的人。「保重了,劳伦狄斯。」
  
  「愿火焰保佑,朋友。别再乱吃东西啰。」
  
  劳伦狄斯的声音消失在转角处,这时我人已走远,闯入无光的走廊中。经他一提,我才惊觉梦中的饥饿仍未离去,我的脑袋仍徘徊着厨子们的剁刀声,断肉碎骨的响音不时地沟出那些记忆。一阵一阵,声音构成的图像,我好像再度看见那群兄弟们啃着焦熟尸骸的模样……好像我正参与其中,一同分享着那些腐烂的骸骨。
  
  「……好饿啊……。」我喃喃着,不知何时,脑海的画面只剩下我与一具女性遗体,她惊恐双眼无法瞑目,直瞪着我这个贪吃的恶魔。
  
  这很正常,不是吗?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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